北京试水“特许经营”合作办医

　　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没有股权，怎么会有决策权呢？”、“为什么要把试点医院定性为非营利性单位呢？”

　　作为中国首例“以特许经营方式与社会资本合作的试点医院”，正是有了这些问题，才体现出试点价值。这些问题捋顺之时，恰是公立医院改革开花结果之时。

　　公用事业与社会资本的合作又出新招，这次出在被称为“改革死穴”的医疗系统：特许经营模式进入公立医院。

　　在北京市卫生计生委、北京市医院管理局的见证下，首都医药大学附属北京安贞医院院长魏永祥与中国东方资产管理公司总裁张子艾近日共同签署特许经营协议，“双方将在北京市朝阳区五环外东坝地区投资兴建一所综合医院——安贞国际医院（最终以批复为准）”。

　　北京医院管理局官网显示，这是“全国首家以特许经营方式与社会资本合作的试点医院”。

　　什么是特许经营？北京市卫生计生委副主任钟东波解释：“以契约的方式把特许方的经营资源，包括商标、企业的标识、专利、技术、经营管理模式等，授予受许方使用，并按合同约定的模式经营，最后受许人要给特许人一定的使用费用，这么一种经营模式。”

　　“东方资产公司负责医院的投资和建设；安贞医院输出管理团队及核心医疗骨干等，保障医疗质量；合作医院将支付给安贞医院品牌费及管理费。”东方资产公司股权投资部有关负责人向《国际金融报》记者这样解释“特许经营”。

　　值得注意的是，在安贞国际医院管理公司中，安贞医院没有股权。医院定性为非营利性单位，短期不考虑盈利。

　　对于这种模式的特许经营，同济大学附属医院东方医院院长、博士生导师刘中民虽然“看不懂”，但是强调“新东西出来要先试，不要先急着评判好坏对错。不过，如果是民营医院使用我的品牌，我还是比较担心。”

　　股权该怎么分

　　按常规，公立医院与社会资本合作办医，医院方输出品牌、技术、管理，至少能占股15%-20%，但是此次合作，安贞医院没有股权

　　值得注意的是，在安贞国际医院管理公司中，安贞医院没有股权。

　　北京市卫生计生委副主任钟东波说，“现在我们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的合作，很多采用合资合作或者是股份制的方式，这种是产权的关系，会带来什么问题呢？比如说人员身份问题，资产处置问题，还有机构的性质，有好多在法律上、财务上，包括社会管理上有很多风险，特许经营回避了这些风险。”

　　这让刘中民非常意外，他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看不明白。”

　　“输出品牌、技术、管理，至少能占股15%-20%，安贞医院是家非常有经济头脑的医院，没有股权的话，安贞医院的好处在哪里呢？”刘中民反问《国际金融报》记者。

　　对此，东方资产公司表示，“合作医院将支付给安贞医院品牌费及管理费。”

　　安贞医院授权社会资本使用自己的品牌、技术、管理人员等资源，这些转让权能换多少钱？安贞医院、东方资产公司认为，这是商业机密，不能公开。

　　安贞医院能得到什么回报呢，收入来源主要包括哪些？

　　专门从事医院投资的管理人员龚平向《国际金融报》记者透露，“目前看主要是品牌使用费、科室收入分成、管理费用。”

　　品牌使用费大概会有多少呢？

　　“这个问题你即使问安贞医院，他们也不会告诉你实情。按照行情，我估计至少是新医院年收入的20%-30%。”龚平说。

　　800张床位的新医院，预计每年收入会有多少？

　　“8亿元以上。”龚平说。

　　这样算来，安贞医院的品牌转让费每年收入大概在1.6亿-2.4亿元，而科室收入分成、其他管理费用则较难估算。

　　决策权会给谁

　　安贞医院坚持拥有“一票否决权”，但是东方资产管理公司“不谈一票否决权，有问题可通过公司治理模式解决”

　　“安贞医院只是每年分点钱，可能很不安全。万一哪天东方资产公司要引入其他医院呢？那么安贞医院就是为别人做嫁衣了。而如果合作期限短，管理层也难以从长计议。”不愿具名的公立医院管理者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

　　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决策权。

　　尽管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处于控股地位，但对最终决策权，在谈判之初，安贞医院与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双方之间曾有分歧。

　　据记者了解，在安贞医院寻找社会资本的过程中，一直坚持拥有“一票否决权”。北京安贞医院副院长陈方说，“我们不强调任何股权，但要争取管理权和决策权，希望对于任何重大决策，安贞管理团队拥有一票否决权。”

　　安贞医院院长魏永祥3月也表示，“涉及资本运作、融资，确实不是医院的强项。在国际医院的管理中，我们不求所有权，但要运营权和经营权。不出资，也不想做董事长，只出品牌、管理、技术、服务和SOP(标准操作流程）。”

　　在此关键问题上，2015年3月底，《新京报》报道，陈方明确表示，“对方口头上已经答应了，现在双方正在起草合作协议。”

　　但《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东方资产公司时，对方表示，“我们不谈一票否决权，有问题可通过公司治理模式解决。”

　　在东方资产公司的表述中，安贞医院在公司管理中的角色是“参与”。东方资产公司股权投资部有关负责人向《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安贞派驻的合作医院主要管理层，将参与医院投资管理公司的运营管理和决策。”

　　究竟是什么样的管理机制呢？上述负责人解释，“合作医院将实行理事会下的院长负责制，医院管理公司委派理事会人选及对院长的任命，未来会对医院进行运营管理和成本控制。”

　　不过，东方资产管理公司总经理隋兆辉近日表示，“在医院的经营管理上，我们是外行，一定是要依赖对方的。东方资产旗下有很多子公司，一般都是给其充分的发展空间，没有过多的干预。”

　　东方资产占股多少

　　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并未透露持股比例，但超过51%以上是肯定的，但是强调这个管理公司是开放性平台，希望各投资方能够发挥各自的优势

　　该案例被市场解读为“中国首例公立医院特许经营”。《国际金融报》记者从国家工商局网站查询，国务院是东方资产公司的惟一股东，那么公立医院与国有资本合作，为何被称为“中国首例特许经营公立医院”呢？该如何解读这项合作中的“社会资本”？

　　上海某大型国企的副总裁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社会资本不等于民营资本。公立医院属于卫生系统，原先不允许外系统投资。现在只要不是系统内的资本，都可以叫作社会资本，就像铁路系统吸引其他国企投资，也叫吸收社会资本。”

　　那么，安贞国际医院会有私人资本参与进来吗？决定谁能入股的权力在东方资产公司手中，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公司将根据情况确定”。但是东方资产管理公司明确拒绝公开安贞国际医院的股权结构。

　　“医院股权结构还未最终确定，目前投资机构对安贞国际医院的投资建设非常感兴趣。除了外部投资人之外，未来东方资产的关联企业也有可能参与投资。”隋兆辉说。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并未透露对安贞国际医院的持股比例，但超过51%以上股份，进行控股是肯定的。

　　据记者了解，安贞国际医院将由东方资产公司，组织资金通过设立医院投资管理公司的模式，组织集团内、集团外的保险机构、上市公司等机构资金共同投资建设该项目。整体投资规模约20亿-30亿，医院的固定资产（土地、房产和设备）归属管理公司，“这是个开放性的平台，希望各投资方能够发挥各自的优势。东方公司将着眼于国际医院的投资和运营管理。”

　　成立的国际医院管理公司，未来会允许私人资本入股吗？

　　东方资产公司相关负责人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针对管理公司的股东及股权比例，我们将权衡投资从医院发展的角度进行确定。”

　　经营上什么目标

　　目前，医院定性为非营利性医院，但是营利性方案会同步设计。安贞医院方面强调短期内不考虑盈利，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强调，未来如果要上市，医院的性质应当是营利性的

　　与社会资本搞合作办医，对于北京市卫计委、安贞医院来说，这是形势所迫。

　　由于政策导向不利于公立医院规模扩张，公立医院不得不探索多种模式以适应市场化发展，但鉴于公立医院的体制限制，不能让社会资本入股公立医院，于是北京选择了通过特许经营授权给社会资本成立一家新医院。

　　新建一家医院，平均8年才能回本。安贞医院院长魏永祥说，“希望跟国有大型资本合作，急功近利的资方我们不愿合作，毕竟投资医院与投资其他行业不一样，应该考虑到短期内不会营利。”

　　《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的专门投资医院的管理人员也坦言，一般民营资本只会直接买下一家成熟的医院。

　　安贞医院和北京市卫计委均坚持做非营利性医院。根据国家政策以及北京市卫计委的指导，新建医院的初期定位以“非营利性”为主，“营利性”的运营方案会同步设计。陈方解释，“社会资本投资办医，短期内就不要考虑赚钱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资本不赚钱，如果能够撬动周边产业链，如耗材、自费药房、物流等，这些是可以营利的。”

　　在中国，营利性和非营利性医疗机构最主要的差别在于投资回报的安排。根据2000年原卫生部颁发的《关于城镇医疗机构分类管理的实施意见》，非营利性医疗机构的收入只能用于医院自身发展，如改善医疗条件，而营利性的收入可用于给投资者提供经济回报。

　　定位成非营利性医院，还意味着“安贞国际医院”需提供基本医疗服务。隋兆辉指出，双方已达成共识，在保障周边居民基础医疗服务的基础上，重点开拓心血管疾病方面的业务，基础医疗服务部分的费用不会“涨上去’。

　　新公司最终能否进入医保尚不得知。隋兆辉认为，“医保和非医保差别很大”，未来医院将申请为医保定点，如果不进入医保，即使医院要给周边居民提供基础服务，压力也非常大。

　　新医院自身没有事业单位编制名额，外来医务人员可将其作为一个多点执业的执业点。怎么计算医生的收入呢？东方资产公司表示，“安贞国际医院给医生的待遇会高于现在的安贞医院，但对病人的收费将整体参照公立医院的标准。”

　　对于投资回报，隋兆辉坦言，这是今后最大的困难，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他说，投资医院肯定是一个中长期项目，一般要过5-8年才有收到回报的可能，“毛利率大概在10%左右，好一些、大一些的医院其投资毛利率可能会高一些”，但是前期“周转压力非常大”。不过，考虑到北京庞大的就诊需求，以及寻求择机与资本市场对接的可能性，他希望“安贞国际医院”的回报周期能短一些。

　　据记者了解，除了成立新医院，对于医院的上下游产业，东方管理公司非常有兴趣以多种方式参与。公司负责人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未来在医疗健康产业，如果有与优秀资源合作的机会，非常有兴趣以多种方式参与，包括与保险资金、上市公司合作，也实现东方集团内的业务协同。”

　　隋兆辉表示，东方资产未来想做的是医疗集团，“医疗集团做大了不上市不行”，要想上市，医院的性质应当是营利性的。

　　监管条例有吗

　　国务院发布的《基础设施和公用事业特许经营管理办法》可以作为公立医院做特许经营的法理依据，“但不能作为法律依据”，对于特许经营医院的监管，北京市准备出台相关文件

　　公立医院以特许经营模式与社会资本合作，在监管上问题上，有两层含义：第一，有无法律或监管依据是一个问题；第二，对于正处于事业单位向企业化转型中的公立医院，该以企业的标准还是以事业单位的标准进行监管。

　　在商业领域，《商业特许经营管理条例》已经2007年1月31日国务院第167次常务会议通过，自2007年5月1日起施行。

　　《国际金融报》记者从这份条例原文中发现，“企业以外的其他单位和个人不得作为特许人从事特许经营活动。”也就是说，公立医院作为事业单位，不能成为特许人。在此案例中，“安贞医院就是作为特许人，收取特许费，东方资产公司是被特许人”，这显然不符合2007年的国务院条例。这正是公立医院试水特许经营的新意和挑战所在。

　　那么事业单位能转让特许经营权吗？最近，《基础设施和公用事业特许经营管理办法》（下称《办法》）经国务院同意，自2015年6月1日起施行。

　　《国际金融报》记者从该办法原文发现，其第二条即规定了范围，“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能源、交通运输、水利、环境保护、市政工程等基础设施和公用事业领域的特许经营活动，适用本办法。”

　　值得注意的是，《办法》签发部门里没有卫生部，是由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住房城乡建设部、交通运输部、水利部、人民银行共同签发，文件中也未提及公立医院。

　　复旦大学社会学院院长梁洪专门研究公立医院改革，他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分析，“按照道理，一般而言‘公用事业’应该包括公立医院。”

　　按梁洪的说法，“《办法》，可以作为政府办的公立医院做特许经营的法理依据，但不能作为法律依据。法律依据的意思是，只要你申请，如果按现在负面清单管理改革，就有权要求依法通过。”

　　对于，公立医院到底是企业还是“事业单位”的问题，在2014年7月曾引起激烈争论。当时，《事业单位人事管理条例》（下称《条例》）于2014年7月1日正式实施，但条例未对医院的性质作出明确提及。

　　因此，目前仍很难回答公立医院到底是企业还是事业单位。追溯历史，医院目前实行的职务等级工资制，是1993年机关事业单位工资制度改革后建立的，一直延续至今。

　　目前的公立医院，“事业编制，企业管理，人事上是属于事业单位，经济上属于企业性质，国家象征性的按床位补贴资金，这点钱还不够发离退休人员的工资的。”某公立医院医生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

　　但北京的情况又比较特殊。2014年10月14日，北京市发布了《关于继续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明确提出让医务人员从“单位人”转向“社会人”，逐步实行全员合同聘用制，实行与公益性绩效考核挂钩的院长年薪制，调整绩效分配方案，合理提高医务人员收入水平。

　　更重要的是，北京市发展改革委委员、市医改办主任韩晓芳表示，按照新的改革思路，逐步推进医疗机构去行政化，取消公立医疗机构行政级别，落实公立医院独立法人地位。按照这个思路，北京的公立医院将可能转为企业制。

　　如果公立医院从事业单位转为国有企业，是会直接作为普通企业遵照国务院2007年的《商业特许经营管理条例》，还是另外再因为医院的特殊性，而单独出台医疗体系的特许经营管理办法？这正是安贞医院与东方资产公司的作为中国首例特许经营案例，要探索的问题。

　　北京选择的是，推动出台中国首个公立医院特许经营管理办法。《国际在线》在2014年10月报道，“北京方面称，《公立医院以特许经营方式与社会资本合作》相关的审批、监管细则将会在年内出台。”不过，截至记者发稿，相关的审批、监管细则并未公布。

来源：国际金融报